BY LILI
我的幽灵感比较重,幽灵感是指在物理世界中缺乏实感和边界感,或者解释为,在物理世界中所遇见、所经历的事情及由此获得的感知与经验记忆,它流逝的速度与幻象世界并无差异。但人在十分钟时间内可以做体感几个小时的梦,因此,某种视角下,我活在虚幻里更多。进入和应付物理世界,相应也会有些困难。
出门旅行对我而言,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物理世界里有什么、认识和学习物体存在的相关知识,以及辨认自己是否能产生感受;二是期待获得类似梦境中移形换影、多重事件并行发生的体验,但它首先需具备超越预期的特点。
我需要强烈的感受以确认自己实体的存在和延续存在。与此同时,也允许自身的“不存在”。
偶然和强度是两个关键词。它催发出写随笔的欲望。拿起相机记录旅行中的某一瞬间则往往与“莫名其妙”有关,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眼前经过的客体抓住,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或者出神中被人类的面孔、行为及其与生活环境的某种互动吸引,不是很明白但想琢磨琢磨的,会迅速按下快门。
为了尽可能达到目的,安排旅行时经常会换一些思路。比如年初和朋友去埃及玩,他说想做规划当主导,我跟着玩,我说完全ok。很高兴可以通过进入对方看世界;5月和家人去日本玩,我来做计划,但只做20%,临时想待在某个地方把时间拉长便拉长;有时也会把行程排得满当直奔特定的活动或地点而去。
但不记路是故意的。去哪里都不记路。在东京时任由朋友走街串巷带着一顿暴走。在锡瓦绿洲时自己早上独自出门散步,为了在不使用手机的情况下不迷路,每一个分岔路口都选择最左边。这是从博尔赫斯小说中获得的灵感。
只身脱离队伍自己跑出去躲在人群里也是故意的。进行一些幼稚的人类行为和城市观察。年后和家人去越南,整体而言当时对越南有点提不起劲,便时不时说得自己待待,跑出去漫无目的地走。像留意远景的天空一样留意经过的人群——用右胯顶着孩子走路的女人、蹲在路边给瘫坐在地上的丈夫喂食的女人、拖拉着脏鞋子弓着背挑着两担椰子的商贩、叽叽喳喳个不停习惯了下命令的趾高气扬的小孩……伤感地觉得一千张面孔仿佛共用一个灵魂,承继一套喜怒哀乐,眼神流露出同样的疲惫、快乐和期待。差异仅在于表面:身型比例、皮肤老化的程度、五官形状和大小;城市的符号——建筑高度、墙面涂鸦;尖型帽子、急急忙忙的摩托车队、窗台上的绿植……目光不间断地搜寻。没有人想成为另一个人。我感到生气。
这是时不时会发生的矫情时刻。自己跟自己玩儿。有时候也会喜欢想象现实基础上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变形。极少数的时候梦和现实会轻微地叠在一起。
我也去逛许多的店铺,品味食物,看许多建筑、展览与表演,玩当地可以玩的活动。纳入作为人类该有的行为准则中的一部分。也会遇到许多人,佝偻着背一直称赞我头发临走时抚摸我头发摸得我头皮痛但人很可爱的日本厨师老奶奶;头戴白色头巾身穿紫色长袍长着一张哈利波特电影里的教授脸说话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仿佛真的会魔法的优雅的想要当我另一个妈妈的埃及奶奶;盯着我的眼睛夸像宝石一样美丽说想再见我一面的度假村的工作人员;因为突发急性肠胃炎在大雨中带着我去诊所并全程帮我跟医生交流陪伴着直到我从疼得打滚中安静下来的菲律宾小哥,等等。脑子里会记住这些带点浪漫色彩的、被取悦被照顾的时刻。旅行中人和人的相遇总是这样,直白、轻盈,偶尔点到即止的深刻。因而珍贵。
一个旅行记忆:浮潜结束后要走一段路回营地,三米宽不到的碎石路面,直径4至10厘米的不规则切面的石头,当地人如履平地,但我光脚走了几步便觉得痛,停在原地。太阳烤得人晕眩,我停在那里动弹不得。不想说话。直到有一位当地居民留意到我,并找来一双鞋子递给我。
一个梦:被海水浸湿的甲板,黑色的天空几乎垂落于海面,我跟着一大群女人登上这艘逃离本地暴乱的船。“最后一艘”,船长已死,没有人知道它将开往何处。船面开阔极了,有些滑,竭力落脚踩稳,接着又要尽力避开仿佛盘踞于甲板生长的软体动植物群。脏水逐渐涨至小腿中部,人群前方不时有推搡谩骂声传来,我留意着动静,视线仍盯着地面,生怕踩到或是碰到哪些鱼儿什么的便会摔倒了。
好在物理世界里很少真的摔倒。很怕痛。心又比天大又常常想玩一些较为极限的运动。比如跳伞、滑翔伞、跳水、潜水。尽量避免受伤。玩空中项目时最平静也最开心。
“日夜的临界”与黄昏时分较为接近。游移不定,明暗共存,事物同时发生。试图梳理清楚但尚且不得要领,将要发生点什么预兆又尚未浮现,于是处在似是而非的境地。我和你分享这一重空洞。
“非以伪饰的话填满静默,非以虚无的途指路。”(德里克·贾曼)
LILI 黄莉是一个很难解释自己因此常常闭口不言或者胡说八道想着哎呀怎么理解都行啦的人。接受偶然作为自己的命运,以一种相对隐晦的方式热爱世界。做过几本杂志书,拍一点照片,写一些可能很多年内都不会给人看的随笔。认为从艺术价值而言,文学>戏剧>音乐=电影。但都很爱,离开艺术消费没法活。有两只猫。希望未来能环游世界看世界上最好的舞台剧和最厉害的建筑。小红书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