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ET THE TRAVELLERS:
MIKI LAU

是什麼讓你想要出發踏上旅程?
MIKI: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幾乎每兩年都會變化一次。以前更多的是出於對世界的好奇心,覺得只要選擇了出發,前面就是一場冒險。現在我30多歲了(不得不承認年齡對一個人心態的影響),比起期待一場冒險,等多的是期待一場抽離於日常的體驗,換個環境去解答我對生活和人生的疑問。那些大命題,我覺得只有走在路上,通過看見複雜的人性,才能想明白。

你通常怎麼決定去哪裡、待多久?你旅行的頻率高嗎?
MIKI:哈哈哈,我旅行的頻率高到朋友們在問候我的時候通常第一句都是:“你在哪裡?”我是一個必須得走得很慢的旅行者,在一個全新的目的地,我可能要用5天的時間去摸索自己跟這個地方和本地人的相處方式,然後又需要幾天時間去好好回味,去告別,再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選擇目的地這個事情上,通常會有至少一個我確定想去體驗的活動或者拜訪的對象。比如,為了參加嬉皮音樂節去一座日本的小村莊;為了拜訪一位女記者去伊朗,等等。

你覺得自己是什麼樣的旅行者?
MIKI:就是最不怕死的那種(啊哈哈哈哈),朋友們都這麼說我。從第一人稱視角看我自己的話,我是一個從來不抱怨的旅行者,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我很適合一個人旅行的原因。不管是吃東西吃到拉肚子、入住到枕頭一股霉味的民宿,還是在旅途上被騙錢(當然指的是小錢),甚至行程因為打仗被迫中斷,我都能接受,不會被任何事情影響到心情,因為我知道旅程終究要結束的。當然一種情況除外,就是旅行到一半又跑去談戀愛了,有什麼比一段美好的/糟糕的戀愛更影響人心情呢?而且這會讓不管是離開還是留下都變得特別困難。

你旅行中的典型一天會是什麼樣子?
MIKI:在上海的時候,我一天的安排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工作或者社交打亂,所以旅行的時候我會希望自己的一天都是有規律的。在上海我未必每天都吃早餐,而旅行的時候,我的早餐都會盡量吃得很豐盛,讓自己從內到外都有足夠的能量啟動新的一天。我的工作很多都是線上處理就可以,吃完飯我就會在正午最熱的時候,找個地方處理下工作的事情。傍晚一定會去看日落,晚飯後跟新認識的朋友或者旅伴一起聊天,晚上都休息得很早。

出門旅行你會帶些什麼?那旅程結束後,你又會帶些什麼回來?
MIKI:因為一般只帶背包,能帶的都是生活必需品,不過有兩樣可能會跟別人不一樣,就是一套睡衣和一雙平常穿的人字拖(廣東人特色)。這兩個東西對我太重要了,不管我睡 5 美金還是 50 美金一晚的住宿,睡衣和人字拖一穿上就能有種回到自己臥室的舒適感。另外,我反對過度使用一次性用品,不管背包都塞到多滿,洗漱用品都會自己帶。

我基本不買紀念品,也沒有需要給親朋帶手信的需要。如果真的想買些什麼,我一般會選擇當地婦女做的手工藝品。

你在第十期裡分享過一段在斯里蘭卡旅行時發生的浪漫故事——《三天》。那是你唯一一次在旅途中有浪漫的經歷嗎?還是還有其他的?
MIKI:這個問題真的太讓人不好意思啦(哈哈哈),但必須很誠實地說,這不是我唯一一次在旅途上發生邂逅。在旅途上的人很容易產生粉紅色泡泡,我覺得這跟我十分信任人類有關,也有可能是因為在旅途上,見過太多太多讓人無力的事情。與一個具體的人產生深度連接,在某種程度上能夠抵抗這種無力感。這種相遇很美好,但又不可避免很短暫。

書中的那段經歷距今已經過去六年(真是不可思議),不管是讀者還是我自己,相信都能發現故事裡的我有很單純的一面,我把那個時候的我稱為“Miki 1.0”,現在的我已經是“Miki 2.0”了。謝謝《LOST》“收留”了我這個很幼稚的故事。

現在,不管是對待旅行,還是對待情感,我的視角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用理會這種變化好或壞,那都是我能夠感知到的時間和經歷所帶來的成長,作為一名女性,這種成長對我來說,比某段特定的浪漫故事更迷人更美好。

關於這個故事的後續,這六年之間,世界經歷了疫情,斯里蘭卡國家破產,這些糟糕的事情再次影響了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的民生。我也在 2023 年再次回到斯里蘭卡,看到了一個更暗流湧動的社會,期間還以特約嘉賓的身份上了一次鳳凰資訊台的新聞節目作報導。

很多人都問我故事裡的“他”怎麼樣了,這真的又可以寫一篇文章。疫情發生那年,他就丟掉了工作,後來再問候他,他說在學韓語,看能不能找到韓國的工作機會(斯里蘭卡破產之後,本地人都想盡辦法移民)。最近一次對話,他又找到了一份在斯里蘭卡南部建酒店的工作,還說他的一個好兄弟,最近跟一個歐洲女人私奔了。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麵包,誰知道呢?在斯里蘭卡這裏,能有穩定的生活似乎更重要。

是什麼吸引你去旅行?旅行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
MIKI:我現在把很多事情都“無意義化”了,硬要找意義只會阻礙行動。如果真的要給旅行一個意義,除了我在文章中提到的能夠讓我回到一個“無我”的歸零狀態,還有就是通過走入別人的日常,去找回自己的日常。

我很喜歡 Anthony Bourdain 的紀錄片《Roadrunner》,你可以在這部片子裡看到一個帶著慈悲心看世界的旅行者的人生全貌。跟 Bourdain 一起去過越南的好友Philippe Lajaunie 是這麼形容他去世的那一天:“那天我在越南天氣很好,我看了看手機跳出的新聞。就在那時我決定搬到越南定居。這甚至不是一個想法,而是一扇打開的門,我必須要走進去,開始做一些新的嘗試。”

這一幕當時給我內心帶來的震動非常大,以至於每次我去越南旅行,都會想起這句話。越南是一個很有日常感很有生命力的地方,人們的一天從一碗葷素搭配講究的河粉(pho)開始,到中午一杯咖啡,再到晚上一頓燒烤,日復一日。生命力就是在這樣的車水馬龍中慢慢生長出來。Bourdain 是因為迷失於日常和浮華之間而逐漸走入虛無的,失去摯友的 Lajaunie 清楚明白這一點,所以選擇走入摯友曾看見過的日常,去感受他,緬懷他,記住他,去修補失去他所帶來的悲痛。這是一種很深很深的愛,旅行的意義就是愛。

你在旅行中希望找到什麼或體驗什麼?有相關的故事可以分享嗎?
MIKI:我希望找到一種“邊緣感”,雖然上面說我期待在旅途上感受日常,但“外來者”的身份和視角是甩不掉的,我總是會期待作為外來者的我,能體驗一些不管是本地人還是遊客看來都很“邊緣”的事情。

我 2024 年去伊朗旅行,這是個官方禁止群眾在公開場合進行娛樂活動的國家,對地下亞文化充滿興趣的我見到人就問:“有什麼地下派對嗎?”最後還真在朋友的推薦下,讓我找到了德黑蘭唯一的 techno 派對(為了保護主辦方和參與者,我甚至都不能在這裏詳細跟大家描述)。在派對上我見到了同性戀、化著濃妝的變裝愛好者、穿著黑色網格絲襪的女人,你能想像這些人如果出現在公開場合,等著他們的將會是牢獄之災,甚至是死刑嗎?

當天我在派對上幾乎沒有機會進入舞池跳舞,因為作為在場唯一的外國女性,我被這些跟我同齡的年輕人們團團圍住,他們問我為什麼一個人來這裡,向我介紹這個派對的歷史,向我保證這個現場是安全的。那天晚上我坐在沙發角落,聽這些被壓抑許久的伊朗青年輪流向我訴說了整個大波斯的悲傷……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而在我編寫這個採訪的當下,伊朗和以色列開始了新一輪的相互猛烈攻擊,無疑給這些年輕人的未來帶來更多的不確定因素。

你覺得旅行對人有好處嗎?
MIKI:當然有好處啊!這種好處更像是一種從出發那一刻就決定好的“由行動帶來的改變”,是一種“能夠改變的可能性”。不管結果是變好還是變壞,只要人還能夠被改變,就是好的,這種改變一定會推著你,再往前走一點點。不管你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多無力,請一定要剩最後一點力氣,起來打開電腦給自己買一張機票!

經過這麼多年旅行的洗禮,你覺得自己有什麼樣的改變?
MIKI:每次旅行都覺得自己有所成長,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作為觀察者的視角變化。我從小是個很敏感的人,很容易陷入“物哀”的情緒,觸景生情然後一直在悲傷裡打轉。

年輕時剛開始背包旅行,每次跟在青旅偶遇的各國旅友分別,我都特別難過,覺得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也再遇不到這麼有趣的人了;或者在一些疾苦地區見到生活得特別艱難的人,我都會被無力感淹沒,覺得世界就這樣了,我又能改變什麼呢? 現在我更相信“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同一個地方會再去的,同一個人會再見的。如果不能,那就珍惜當下。這個世界就是壞到沒譜了,但正因如此每個生命都是鮮活而堅韌的。這種視角的變化,讓我在日常生活中,也獲益不少。

隨著世界不斷變化,你覺得未來自己會成為什麼樣的旅行者?
MIKI:未來可以時間旅行嗎(哈哈哈哈)?或者有個哆啦A夢的隨意門,可以讓我瞬移,坐長途飛機真的太痛苦啦!

互聯網和全球化還在快速地影響這個世界的每個人、每個現象和趨勢。我很難想像自己以後會怎樣,只希望自己還是個謙虛的旅行者。如果可以,還是很希望成為一個旅行作家,儘管書籍的價值已經不如以前,但我還是個老派的人吶。


MIKI LAU 是一個生活在上海的廣東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從事過獨立音樂演出行業和廣告業,是一名資深廣告策劃。而在使命感的驅使下,她同時也是一名擅長觀察世界青年文化的撰稿人,曾供稿於 BIE 別的(前 VICE 中國)等獨立媒體,對包括極限運動、獨立音樂、LGBT 等亞文化相關議題有著特獨的見解。現在她是中國(可能是)第一個公益衝浪企劃 Imagine Surfing 的聯合發起人,該企劃通過衝浪運動,幫助包括孤獨症(也稱“自閉症”)群體在內的有特殊需要的青少年走進大自然,促進社會融合,讓更多人了解少數群體的真實需要,為中國下一代創造一個更好的社會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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